比起主動出擊，艾斯更喜歡見招拆招、步步緊逼、最後以不容抗拒的姿態登臨頂峰，徹底壓迫在對手頭頂。然而見招拆招並不等於被動挨打，當發現克洛德的反抗程度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激烈時，艾斯改變了自己的策略。

瑪瑞斯大陸上有一個秘密圈子，匯聚著整個大陸的天之驕子，而他們所公認的最困難也是最容易攻破心房的，正是光明教廷的神職人員。他們有著堅定的信仰，不屈的信念，精神頑固得如同世界之壁，凜然傲慢、高潔自守，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神祇。

沒有欲望就無從引誘，光明教廷的騎士和牧師們如同一枚枚無縫的雞蛋，讓人想叮都無從去叮。然而就算是無縫的雞蛋，那群精通享樂的天之驕子也能把它敲出縫來，看著純潔無暇的人一步步沈湎欲望、看著信仰一步步崩塌、一步步墮落，正是他們之間所流行的最富趣味的游戲。

這麽做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征服欲，然而艾斯的征服欲卻並不體現在這上面。他畢竟不是一個純粹的貴族，在貴族之上，更是一名出色的魔法師。然而就在因為缺少咒語而停滯了晉階的時候，克洛德剛好出現在了他的面前。游戲的興味由此被挑起，艾斯也開始了自己的狩獵行為。

不過，也許是因為信仰已經崩潰過了一次，現在的克洛德比艾斯想象中的還要難纏。即使已經發生了那樣親密的關系，他仍然試圖一次又一次地將艾斯置於死地，就好像只要艾斯死亡，他就能繼續不受影響地做自己的事情一樣。

真是天真的想法啊……艾斯唇角的笑容變得危險起來。他本來很有心情繼續哄著自己別扭的情人，但是現在看來，必須要讓他認識一下什麽才是現實了。

“看來我現在無論說什麽，您都不會聽了。”笑容一閃而過，艾斯的神色漸漸肅穆起來，安之若素地道，“但是即使您已經對我抱有了某種偏見，我也會繼續我的解釋。”

王後眼睛泛紅，幾乎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。她死死地盯著艾斯，口中不斷地喃喃道：“竊賊……無恥……竊賊……”

“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，我是被人帶到這裏來的。”她的反應實在太過激烈，艾斯不由得萌生出了一個想法，“您應該知道我的身份，我是個埃及人，前十六年從未來過巴黎，直到前幾天才第一次踏入這座宮殿，又怎麽可能知道裏面會有什麽樣的密室呢？”

“你一定有同夥！”

“假如我有同夥，”艾斯看著她的眼睛，緩緩地道，“為什麽我的同夥會把我帶到這裏來呢？這裏究竟有什麽秘密，是值得我去冒風險來探究的？”

王後不禁一怔。

“看來您現在願意聽我說話了。”艾斯觀察到她神色的變化，微微一笑，閑庭信步般地走到另外幾口衣箱前，伸手打開了箱蓋。高高的箱子裏堆滿了各色華麗的服飾，從嬰孩到青年幾乎應有盡有。

“現在讓我來猜一猜，這裏究竟是做什麽的好了。”目光掃過王後的神情，艾斯淡淡地道，“衣服，很多衣服。正如帶我來的人說的那樣，這裏是一間更衣室。但是一件尺寸相合的衣服還可以說是意外，但是為什麽這裏會收藏著從嬰孩到青年的所有衣服？而且顯然不是一時之間倉促找出來的。款式和料子都十分精致，這應該是做給王室的成員穿的，對不對？”

“然後再讓我們來猜猜，這些衣服是給誰做的。”王後的神色裏憤怒已經漸漸消失了，驚訝與悲痛開始占了上風。艾斯聲音不疾不徐，聲調也十分穩定，“箱子上沒有塵土，顯然是經常有人過來打掃；您對我的出現表示十分憤怒，甚至譴責我是無恥的竊賊，這顯然證明了箱子的主人和您有關……我不認為查理王太子穿得上我身上這件襯衫，而衣服的款式顯然都是男式，又都沒有穿過的痕跡。”

他慢條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一件華麗的孩童衣衫，看向王後：“——會和您有關的孩童、令您每年都制作這些衣服放在這裏、甚至常常懷念的人，還會有誰呢？除了夭折的弗朗索瓦，王太子查理還有一位不為人知的兄弟麽？”

王後痛苦地遮住了臉頰：“……我請求您閉嘴，奧爾良公爵閣下。”

“我揭破了一位母親心口的傷疤。”艾斯冷笑一聲，面無表情地道，“現在您為什麽不問問，到底是誰帶我來的呢？”

“誰！？”從歇斯底裏中冷靜下來的王後也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，立即發問道。

“紅衣主教閣下。”艾斯盯著她的眼睛，一字一頓地道，“一位母親懷念夭折的孩子，一定不會選擇一個距離她非常遠的地方，更不會把秘密隨意展露給別人看。這裏不是通往您的更衣室，就是通往您與國王的臥房，而您的侍女竟然在聽到您的命令後立刻離開，而不是詢問您究竟發生了什麽、或者進來保護您的安危……”

王後也察覺到了不對，眉頭皺起：“……您想說些什麽？”

“您不是主動來到這裏的。”艾斯索性說得更直白了些，“而是那名侍女提到了什麽，您才忽然想了起來。而紅衣主教會設下這樣的計策，也不可能是為了對付素不相識的我。假如您遇到了什麽狀況，國王一定會趕過來，如果他恰好在做什麽十分重要的事，最後得利的又是誰呢？”

王後後退一步，像是在思索艾斯的話。半晌，她才道：“我該如何相信您的話呢？”

“如果她真的是您的侍女，就應該叫人來幫忙。但是時間過去了這麽久，別說是侍衛，就連侍女也沒有發覺您的處境。”艾斯淡淡地道，“而假如她真的去叫國王了，結果就只有兩種——要麽是一直找不到國王的下落而在外徘徊，要麽是把國王帶了回來。”

散發的精神力捕捉到進入範圍的人影，艾斯補充了一句：“而如果是後者，原因就只有可能是一個——她早就知道了國王的去處。”

王後冷冷地道：“也許國王並沒有走遠？”

艾斯露出了一個嘲諷的微笑：“難道您認為紅衣主教把我扔在這裏僅僅是為了激怒您？”

王後｜進退兩難，反問道：“難道我就要聽從您的胡說，認定這一切都是紅衣主教的陰謀？”

“不用認定了，這就是紅衣主教的陰謀！”

路易十一的聲音在王後身後響起。他很快從不長的甬道中走了出來，臉上滿是憤怒，額頭幾乎都跳起了青筋。他咬牙切齒地道：“好啊，波旁紅衣主教和拉巴呂紅衣主教……他們早就料到我不會釋放阿郎吉爾，所以才定下了這種計謀！”

王後急忙問道：“我的侍女呢？”

“關在地牢裏。”

“為什麽要關她？”

“我親愛的王後，”路易十一強忍憤怒，臉上甚至帶著微笑，“除了我帶著的人，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蹤，你的侍女又是如何找到我的呢？”

王後頓時呆住了。艾斯發覺路易十一的臉色很不對勁，立刻走上前去，將手放在了路易十一的額頭上。他個子比路易十一高許多，這番舉動十分輕松。聖光術悄無聲息地沒入路易十一的頭顱，光系元素療效驚人，路易十一臉上異樣的血色很快消失了，臉色又恢覆了尋常。

“你……”

王後後知後覺地想要說些什麽，路易十一卻帶著一副古怪的神色睜開眼睛，阻止道：“好啦，親愛的夏洛特，請你暫時從這裏出去，讓我和艾斯好好地談一談。”

王後默默退步，走進甬道之中。落地鏡再次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，將通道掩蓋起來。

論保密性而言，鏡子裏的通道完全比不上紅衣主教從走廊上打開的那個。

“好啦，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在這裏了。”路易十一在屋子裏踱了幾步，自言自語般地道，“假如有人現在從什麽地方冒出來，法國國王就必死無疑了。哦，這裏還有窗戶。不過安著鐵栓，堪稱是插翅難逃。你應該知道怎麽出去吧，冕下？”

他換了一個稱呼。艾斯搖了搖頭：“機關恐怕在外面。”

“這麽說，我還要像個囚犯一樣地等人放我出去啰？”

艾斯低聲笑了起來：“你認為我會放任自己落入一個有進無出的地方嗎？”

“自然了，這又不是地獄。”路易十一嘟囔了一句，又提高聲音道，“方才我已經見識到了您的精妙醫術……請問梅塔特隆冕下，您真的認為我的疾病還有治愈的機會嗎？”

艾斯勾起了唇角，饒有深意地向壁櫥看了一眼：“輕而易舉——不過，你不認為我們現在應該先去解決另一件事嗎？”

路易十一微微皺眉，略帶警惕地看著他：“您是說紅衣主教？”

“是紀堯姆·德·阿郎吉爾。”艾斯微微搖頭，坦誠地道，“不久之前，我見過他。”

路易十一的神色震驚起來。他盯著艾斯半晌，才緩緩問道：“您是認真的，還是僅僅知道這個名字？”

“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更多。”艾斯微微擡起下頷，洞悉般地看著路易十一，“例如阿郎吉爾事實上並不知道自己手中有什麽摩西之杖，而那柄權杖卻確確實實地曾存在於他的手中……再例如讓娜並非天生就該身有殘疾、甚至智力不高，而是有人在王後懷胎的過程中下了藥，才讓她變成了現在這種樣子。”

路易十一狐疑地看著他：“猜到這些東西並不困難……”

“只要我想知道，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瞞過我。”

路易十一又將視線投向窗外，慎重地道：“我之前答應過您會提供一些支持……現在您需要些什麽嗎？”

“我會為你將阿郎吉爾爭取過來。”艾斯緩緩道，“一個站在國王一方、與兩位紅衣主教撕破臉的主教比一個關在籠子裏的主教有用得多，而那柄摩西之杖，現在我非常感興趣……我聽說國王麾下有一支裝備精良的禦前弓箭手，讓他們隨同我去搗毀紅衣主教的陰謀如何？”

路易十一立刻聯想到了那名舞會之中一直和艾斯“互相註目”的年輕隊長，臉上掠過一絲心照不宣，點了點頭：“拿著我的懷表去找他們的頂頭上司德·加伊封丹先生，你會得到有力的援助的。”

艾斯接過懷表，轉身走向窗戶。他打開玻璃，手指輕輕彈動，焊在窗前的鐵柵頓時如同遭受了什麽不明力量的打擊，在空氣中扭曲著化為飛灰。轉瞬間他便撐住窗臺，向下跳去。

路易十一幾步向前，用手探了探窗臺兩邊的墻壁。安裝柵欄時打出的孔洞仍在，黑色的鐵柵卻的確已經消失無蹤……就連方才在空氣中飄揚的粉末也沒有半點痕跡。驚奇地對著艾斯的背影看了半晌，又轉頭看了看房間，他忽然自言自語道：“同樣不知道打開機關的辦法，難道我也要這樣跳下去？”

“咳咳咳……”壓抑的嗽聲卻從旁邊的壁櫥中傳來。路易十一眼神一凝，立即伸手打開了壁櫥。

被忽然出現的粉塵嗆得一陣咳嗽的克洛德：“……”

路易十一：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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